作者:覃贤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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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风云时代版「古龙精品集」流星·蝴蝶·剑的作品导读。
一、别开生面的古龙
古龙名气之大,是别的作家所难以梦想到的。古人说宋朝词人柳三变名满天下,“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这句话也许完全可以照搬到古龙身上。
金庸是武侠小说作家的另一个泰斗式的人物,他更早的成功,制造了中国文人几千年来正统的“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梦想得以完满实现的神话。金庸在五○年代就已获得了成功,古龙则迟至六○年代末期才算真正修成正果,虽然二者同样创下了一统江山,但是可以并不夸张地说:两人相比较,古龙的成功,更具有无法想像的艰钜难度。
旧派武侠小说,经过金庸卓有成效和用心良苦的改良,其艺术性和思想性在金庸的十五部小说中达到了巅峰,这个巅峰不能说不是一个神话。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金庸的小说尽善尽美,无人能与匹敌,是一个凡人所无法逾越的巅峰和绝顶,一个根本不可能打破的神话。当时已经流行了这样一个口号:“金庸之后再没有武侠小说。”但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做不到的事,古龙却做到了。古龙打破了金庸神话。当古龙将他才华横溢的作品摆到了读者和评论家面前时,人们才开始惊叹:原来武侠小说竟可以这样写!原来武侠小说这样来写竟是这样的美好!
古龙让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一个新的高度,新的境界。我们的眼界因古龙的指点而亮了起来,高了起来,开阔和爽朗了起来。
如果说金庸是旧派武侠小说的改良者、总结者、集大成者,那么古龙则是新派小说的缔造者、开拓者、树丰碑者。
如果没有古龙,武侠小说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发展当然就停止在金庸的身上,起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将是这样停止下来。古龙以一种大无畏的气概给武侠小说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开创了一个改天换地的新世界。古龙将这个建设新世界的工作完成得太出色了。以至于在他打破了金庸这个神话的同时,制造出了一个新的属于古龙的神话,这是一个天才宗师的神话。这个神话不仅包括古龙庞大的作品的数量和精湛独创的质量,还包括了古龙本人传奇的一生,浪漫的一生,落拓和惆怅的一生。
二、不断创新的境界
古龙一生的七十一部作品,其风格随著时间的推移是有很大差别的。
古龙一生的作品大该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试笔阶段;第二阶段是成熟阶段;第三阶段是辉煌阶段;第四阶段是衰退阶段。这样的四个阶段比较准确地描述了古龙毕生作品的风格和水准的变化趋向。
在一九六九年前后,古龙不论在意境或风格上,均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大突破,从此他的小说进入了一个海阔天空的全新境界。古龙的创作进入第一个阶段的头两年就发表了三部几乎是他一生写得最精彩的重要作品。
一九六九年,古龙发表了《多情剑客无情剑》,境界上突然拔高到一个卓异的高度,紧接著在一九七○年又发表了《萧十一郎》,同样获得了巨大成功。《萧十一郎》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契机,通过这部作品的写作,古龙创造的新派武侠小说的风格得以进一步的成熟和发展。一九七○年古龙继《萧十一郎》又隆重推出了精华之作:《流星·蝴蝶·剑》。古龙继续在脱胎换骨,操演一种新的刀法。同年,《流星·蝴蝶·剑》改编成电影,锦上添花,再次征服了读者挑剔的审美趣味。
一九七○年左右是古龙一生中创作上的黄金时节。这时几乎古龙随便写的一篇作品,都是精彩绝伦,可以传世的。
古龙的创作虽然已经创立了一种全新的风格,但此时他又正是灵感横溢,天纵英才的时候,因此此时的特点是,他又不完全为了这种全新的风格所拘束。
这时古龙的新派风格更多地是发自于灵感和激情的需要,而古龙更后一些的作品,则是有了观念的束缚,落于为新而新,为变而变之嫌了。特别是古龙创作中衰退的阶段,往往只是对自己既有的风格的继续和因袭了。
《流星·蝴蝶·剑》是内在激情的,如行云流水的,自然自如的,毫无黏滞的,这就是《流星·蝴蝶·剑》足可列为古龙写得最好的精品行列之一的原因。
这时对于古龙来说,主导他创作的只是他要创造的欲望,要写的欲望,所以这时他对“怎样写”就考虑得少些。
古龙因此犯了一个大忌,差一点受到批评者的毁灭性的抵制。因为古龙在《流星·蝴蝶·剑》的故事上几乎是西方畅销小说《教父》的翻版。
小说一开始的许多细节都是从《教父》中搬过来的。
“老伯”就是“教父”,犹如同《教父》小说中的黑手党的首领。老伯慷慨仗义,帮助归属于他的人,这些细节在《教父》中是相同的;万鹏王的爱马最后被砍下了头煮在了他自己的锅里,这一细节也完全是《教父》中的。
古龙在开始写《流星·蝴蝶·剑》时并没有去多想,他只是要写,只是要写那些首先已经打动了他自己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别人已经先用过。
古龙自信就是“炒陈饭”也会炒出一盘美味,比当初的还要好,还要诱人。况且古龙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他的许多前辈都这么做过,例如梁羽生就照搬过《牛虻》中的现成的情节,金庸也这么干过,有过先例。古龙照搬《教父》中的故事写《流星·蝴蝶·剑》,他有很多理由,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古龙举金庸的例子说:“可是在他初期的作品中,还是有别人的影子。在《书剑恩仇录》中,描写‘奔雷手’文泰来逃到大侠周仲英家,藏在枯井里,被周仲英无知的幼子,为了一架望远镜出卖,周仲英知道这件事后,竟忍痛杀了他的独生子。这故事几乎就是法国文豪梅里美最著名的一篇小说的化身,只不过将金表改成了望远镜而已。”
古龙又说:“武侠小说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包罗万象,兼收并蓄——你可以在武侠小说中写‘爱情文艺’,却不能在‘文艺’小说中写武侠。每个人在写作时,都难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天下文章一大抄’,这句话虽然说得有点过火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个作家的创造力固然可贵,但联想力、模仿力,也同样重要。”
但是《流星·蝴蝶·剑》发表之后,批评的苛求的呼声还是高得让古龙没有想到。
许多年以后古龙还不得不为自己一再辩护。古龙说:“模仿不是抄袭。我相信无论任何人在写作时,都免不了要受到别人的影响。《米兰夫人》虽然是在德芬·社·莫里哀的阴影下写成的,但谁也不能否认它还是一部伟大的杰作。在某一个时期的琼瑶作品中,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蝴蝶梦》和《咆哮山庄》。《蓝与黑》这名字,也绝不是抄袭《红与黑》的,因为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意念。你若被一个人的作品所吸引所感动,在你写作时往往就会不由自主的模仿他。我写《流星·蝴蝶·剑》中的老伯,就是《教父》这个人的影子。他是‘黑手党’的首领,顽强得像是块石头,却又狡猾如狐狸。他虽然作恶,却又慷慨好义,正直无私。他从不怨天尤人,因为他热爱生命,对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充满爱心。我看到这么样一个人物时,写作时就无论如何也丢不开他的影子。”
“但我却不承认这是抄袭。假如我能将在别人的作品中看到那些伟大人物全部介绍到武侠小说中来,就算被人辱骂讥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古龙这些谈话,反覆为自己辩护,反击那些对于他的不切实际的攻击和指责。
实际上古龙并不需要这样长篇大论地辩解,真正有见识的读者是早已接受了他的这部小说,认可了他的这种“改写”。
事实上,《流星·蝴蝶·剑》无论从思想性,艺术性,还是可读性上,都远远是《教父》所不能比的。
《教父》中的教父,当然不能和“老伯”相比。
“老伯”的形象是中国文化传统“风流”之侠;教父的性格是被扭曲的,而“老伯”的处事言行,无一不是发自于他自我内在的人性的“真善美”。
老伯不是圣人,不是完人,也不是社会意义上的正面人物,但老伯是庄子笔下的“真人”,超逸洒脱,不拘于外界的一切戒律,唯求能明其本心,尽其本性。
古龙的笔下成功的侠客形象迥异于金庸笔下的“侠之大者”,古龙笔下的“侠”之风流和风采,追求的是人性的自由,人性的解放。
老伯有一种人格的伟大力量。
老伯非但放过了高老大,还把她一心想夺取的地契送给她;但老伯这并不是为了“行义”,为了“收买”,为了“爱他的仇敌”,老伯拉高老大一把,只因为他自己内在的伟大的人格的力量。
古龙无疑是欣赏老伯这样的人物的,也为这样的人物的人格力量所感动,所以孟星魂最终改变了立场,与老伯站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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