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梦诗
无论是在香港书展还是其他场合,记者见到的温瑞安都像个顽童,说到兴起便手舞足蹈。
日前,随着备受争议的电影《四大名捕》上映,上世纪90年代红极一时,如今却已被大众淡忘的著名武侠小说家、诗人温瑞安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在前不久闭幕的香港书展上,记者采访到了被称为“温巨侠”的温瑞安,除了聆听他对于武侠小说的高见,也见识到了他各种“多动症”的表现。
初入江湖:著书武侠只为诗
对内地读者来说,熟悉温瑞安其人,可能是从《四大名捕》、《神州奇侠》等系列武侠著作开始的。若是要给他打个“标签”,也许大多数人会选择“武侠”。但实际上,温瑞安先是一位情感丰沛的诗人。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我明明是写诗、研究诗的啊,怎么就变成武侠作家了?”
温瑞安, 原名温凉玉,祖籍广东梅县,1954年元旦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美罗埠火车头。据悉,尚未入学之时,他已开始念遍家中藏书,写出了个人第一部作品——以少量文字作为说明的连环图故事《三只驴子》。少年时期的温瑞安已初具“侠气”。读小学时,他以班上同学为正邪人物,撰写自绘插画的长篇小说《龙虎风云录》,致使全班同学争相探问:自己在书中究竟是何下场?后发展至每天讲述武侠长篇《血河车》等故事,有过一口气讲八小时而放学后又讲八小时的纪录。而说到他的第一 首诗,则是发表于香港《世界儿童》杂志的《月亮》。
上中学后,温瑞安创办了《绿洲期刊》,并正式在马来西亚极具份量的文艺刊物《学生周报》上发表作品。小有名气之后,便开始在新马文坛重要文学刊物《蕉风》及《学报》频密发表作品,专攻现代诗、纯散文及新批评,并开始为外间刊物执编《诗专号》、《评论专号》,在台湾《中国时报》、《现代文学杂志》、《纯文学月刊》和各诗刊发表作品,并在香港《武侠春秋》发表武侠小说。也是在这个时期,温瑞安与《绿林分社》怡保区负责人方娥真相识,从此相知联袂十六年。
1973年,温瑞安赴台湾求学,并在台创办天狼星诗社,一年内扩充到十大分社。年底出版了第一部个人诗集:《将军令》,并举办了五方文学座谈会。此时的温瑞安半工半读,为筹钱办《天狼星诗刊》而写武侠小说,《四大名捕会京师》便是当时的作品。1980年,温瑞安与女友方娥真一起被台湾当局以“涉嫌叛乱”的罪名逮捕入狱,其后飘泊一段时间,终于在香港扎下了根。此时,温氏武侠《神州奇侠》、《血河车》等重要作品,已在《明报日报》、《明报晚报》连载发表并出书。
由此可见,在温瑞安的眼中,武侠小说只是为诗歌的发展而筹钱的工具。难怪当他听闻自己被用“武侠作家”来定位时,会有如此反应了。
大隐于市:从来没有“退出江湖”
自20世 纪80年代中期以后,金庸、梁羽生、卧龙生等作家均已封笔,而古龙也憾离人世,温瑞安便成了“古龙之后,独撑大局”(香港作家倪匡语)的作家。20世纪 90年代以后,温瑞安更是成了热点中的热点。有人说他可以与古龙相比,也有人说他甚至可以与金庸相比。对温瑞安的极力称赞和截然相反的贬斥,亦成了20世纪90年代后中国武侠文坛上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无论是在香港、在台湾,在祖国大陆,即使是在武侠小说已处于明显的不景气的时候,温瑞安的书仍照样畅销于 市。至1992年,温瑞安出版的著作居然多达382部——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而当时温瑞安不过38岁!
如今的温 瑞安定居于香港,也许某日你在湾仔逛街时,无意中与他擦肩而过也未可知。十二年前,在完成系列小说《说英雄 谁是英雄》的第八部《天下无敌》后,温氏小说突然绝迹江湖。由于温瑞安久未露面,很多人认为他已经“退出江湖”。而他自己则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他一 直身在其中,何谈“退出”二字?
“有人的 地方就会有斗争,有斗争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如果行得通,那我就从来没有‘退出江湖’。上个星期我才刚刚从22楼跑下来,为了救一个女孩。后来为了这个事情,我和我的一帮朋友在医院差点吵翻了天。如果这个现实还不算江湖的话,那什么才算江湖?难道要我拿着笔拿着纸,坐在桌前 埋头苦写才算江湖?那是爬格子,不是江湖。”温瑞安说,“其实说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人,都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推脱。你不在江湖谁在江湖?”
“其实我 一直在写,没有停笔,但是由于以前遗留下来的很多版权纠纷没有解决,我的作品暂时不能发表。不过幸好,经过很多年的摩擦和官司,我自己写的800多部小说的版权基本上已经拿回来了。”温瑞安告诉所有关心他的人,“现在,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四大名捕》系列修订本已经在网上开始卖了。我比较欣慰的是,终于 可以给温书的读者一个交代了。”
再谈武侠:其形也灭 其神也存
自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大量港台武侠作品涌入内地。这些作品不少是港台武侠作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创作。温瑞安回忆说:“根据台湾联经出版社的一位编者叶洪生先生的统计,在上世纪60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大概总共不少于五百位武侠小说写作者是靠武侠小说的稿费生存的。那时候的武侠小说,一本最少印十万册都是小事,好卖的话,一百万册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由此相比,现在的武侠小说创作确实比较“惨淡”。很多写武侠小说的人都盛传“武侠小说不行了”,武侠小说销量也颇有些“拿不出手”,但温瑞安却认为:“武侠小说大有可为!”
温瑞安透 露:“我现在的公司虽没有以前人多,但至少还有十几人,在如今出版陷入低潮的时候,大家光凭帮我打创作稿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他还举例说,“《四大名 捕》这个系列有几十部小说,其中大家看得最多的一本是我19岁在台湾读书时写的。《四大名捕会京师》到现在有57个版本,有七八个国家不同语种的版本,还改编成连环画、漫画,改编成电视剧就有24次,直到今年被改编成电影。”在温瑞安看来,只要他写一次,就可以让很多很多人为之忙碌,“那何乐而不为呢?”
温瑞安还 反驳了金庸笔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语,他告诫年轻人:“我很希望年轻人的想法不要太大了,不要一下子就‘为国为民’,这会很辛苦,很累人的。”温瑞安认为,“年轻人其实可以先‘侠之小者’,先‘为友为邻’”,他说,“其实武侠不一定要很大,武侠也可以很人性;武侠不一定要至广博,武侠也可以至细微;武侠不一定要像金庸、古龙那样,也可以很张爱玲,很钱锺书,很沈从文……”
“现在真的还有很多人在看武侠小说, 如果你们真的爱武侠、有侠情,而且有这方面的才华,我请你们还是把握这一点,享受创造。”温瑞安认为,“武侠小说现在还是一个非常有发展潜力的板块,而且是一个非常丰富的园地,可以让大家去耕耘。现在武侠小说也已不需要依靠报章连载了,可以改编成电影、网游、电玩等等载体,这些比稿费收入要多得多。”由此 可见,在温瑞安看来,武侠不但没死,还大有市场!
致敬前辈:崇拜金庸 最爱古龙
由于温瑞安是在金庸封笔,古龙去世之后“独撑大局”,不免很多人会将他与金、古二人作比较。对此,他回应说:“我非常非常崇拜金庸,但是我最喜欢的是古龙!喜欢和崇拜是不同的。”
温瑞安 说,金庸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让人记住的是一个整体,“我很熟悉金庸的作品,很崇敬金庸,因为他是一手集各家之大成,并把武侠小说带进了文学的殿堂,金庸是功德无量的。”在温瑞安看来,金庸小说中的每一个招式都有来历,每一场打斗都有哲学的概念。他说,“金庸的描写很磅礴,而且非常精华,他把中国章回小说 加上西洋戏剧、文学的写法,然后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体。”
谈及古 龙,温瑞安则是另一番描述:“古龙的写法就比较简单,他本身是极有才情的。但古龙的问题在于,他有极高的才华,他也有浪子的个性,所以他的创作是留有余手,不尽全力的。而且古龙又喜欢喝酒,经常喝酒误事,难免就会出现代笔什么的,前后水准参差不齐,这是非常让人惋惜的。”但温瑞安坚持认为,“古龙和金庸的地位,绝对应该是并排的。”
也许,这样的比照更容易让人明白金庸和古龙在温瑞安心中的地位:“金庸对我来说就像是诗圣那样,我会很崇拜他。但我不是金庸,我比他好玩很多,我比较多动症,这一方面我比较像古龙。所以金庸是我非常崇敬的宗师,古龙则是我非常喜欢的武侠作家。”
武侠小说“青山依旧在,夕阳无限好”
对话 温瑞安:
穿越和颠覆必须合乎情理
晶报:电影《四大名捕》在网上恶评不断,您挺身而出进行声援。但是您又说这个改编自己很不满意, 似乎有点矛盾。
温瑞安:其实改编的版权费已经给我了,所以挺不挺身就只是我良知的问题了。我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钱早就收好了,说我一个字2元是误传,我一个字是35元(笑)。
其实改编电影这个事情是很麻烦的。有时候我跟制片公司签了合约,他们又换老板,这就麻烦了。有时候是导演来找我,我看剧本还可以,但是制片人又要改剧本,哪怕改得我不喜欢,可是我合约都签好了,我不能反悔的,这就更麻烦了。
很多人都 说《四大名捕》有很多冷场。我觉得这部戏的编导不了解现在的90后观众,这些观众并不是对没有条理没有逻辑的穿越、颠覆和恶搞都一律喜欢,他们还是喜欢看 有情有意、有血有肉的东西,戏中的穿越和恶搞必须合乎情理,能够感动观众,观众才会接受,要不然,很容易产生“挂羊头卖狗肉”的结果。以前我很容易成为“狗肉”,这部戏我就成为“羊头”。但这个时候,如果我不挺他们,就是落井下石。如果说他们有对不起的人,那就是对不起我了,因为他们没有把我那么多部书 好好研读。其实只要在我任何一本书中找一段拿出来拍,都会拍得很热闹、很有趣。
武侠已经被无间道化了
晶报:是什么激发您写武侠小说的?
温瑞安:我写武侠小说,其实是文学激发的,像诗歌、历史,还有中国的山水等等,不是武侠激发我写武侠小说的。我不是“从武侠小说入武侠小说”,这就好像“诗从不是 诗处来”。我们想写诗的时候,只看那些文艺的东西,你写的可能不是诗,但是反而从生活中来,像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样在生活中所感的才是诗。
晶报:您以前写武侠小说、现代诗,这两样东西现在都被看做是很边缘的,您自己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温瑞安:诗永远不会边缘化。诗是中国传统文化最重要的一个典范,诗是我们集体记忆未能开解的密码,这个密码有无尽的宝藏。其实新诗边缘化只是一个误传,只是大家对现代诗不是很能接受,有些新诗写得很晦涩,不像古诗那么朗朗上口,这就需要天才来挽救,像余光中啊、杨牧啊。所以说有时候后继不是很有力,但还是有人的。只是经常前浪已经死在沙滩上,后浪还没有上来,如此而已。
武侠小说 的话,其实只要“青山依旧在”,“夕阳”就能“无限好”。你打开电视,总会有武侠电视剧,就算是警匪片、穿越片里面也有打斗。打斗当然不是一种武侠。其 实,武侠片之所以为武侠片,是因为武侠片的核心价值在“侠”不在“武”。它没有被边缘化,只是被异化了、无间道化了。无间道化就是武侠已经通过不同的媒体 渗透到各个地方了。
每天都在学习、领悟
晶报:您说您经常读金庸的作品,最喜欢哪一部?
温瑞安:我特别喜欢《笑傲江湖》,特别磅礴的是《天龙八部》,特别有人情味的是《神雕侠侣》,我觉得特别不好的,但人人认为好的,是《鹿鼎记》。《鹿鼎记》是一部 成功的历史演义小说,但不是成功的武侠小说,结果嬉笑怒骂、地痞流氓也变成侠了。这样写,看起来是进步,但其实是毁灭,更重要的是无以为继。
晶报:您说过所谓的“新武侠不新”,武侠小说需要不断开拓,那您怎样开拓自我的写作空间呢?
温瑞安:我说过“靠灵感写作的作家不是好作家”,人在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场景都会有领悟,其实灵感就是经验积累,所以如果你困惑“今天要写什么题材”,我劝你不要 当作家,至少今天不要当。话说回来,我很期望年轻人写作,释放他们的内心,写作是很过瘾的事。对于大师的作品,我们要先尊重,再了解,再释放它本身的能 量,再结合自己的能量创作出能分出彼此、二水分流的作品,再汇聚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滔滔不绝有气有力的瀑布。
晶报:您的创作态度有没有随着人生的变化而变化?
温瑞安:人生就是在不断领悟中,就是一花一世界。一只螃蟹在横着爬,一条鱼冒个泡儿,你觉得它是不是在对你呼唤?哪个时候都会有领悟。我之所以认为我没有老,就是有一颗不断在学习、每天在领悟的心。
马华文学走向草根
晶报:您最近有什么写作计划?
温瑞安:长篇的短篇的我都写,我登过只有1500多字的短篇小说。现在最新的是网上连载的《少年无情》,面对读者飞来的砖头和鲜花,我都不怕,砖头我就拿来砌长城,鲜花我就用来送给太太(笑)。
晶报:您自己是马来西亚人,您能谈谈马华文学对华语文学有什么影响吗?
温瑞安:其实马华文学对华语文学影响一直都存在的。我们那一代的马华作家有一定影响力,但是后来就“咔嚓”断掉了,走向草根。我还是相信我们的江湖在人间、侠义在民间,侠义根本不在武侠小说家手里。我认识很多市井好友,他们真的肯帮人、肯做事,“四大名捕”这些人还是在民间。所以在这种情形下,马华文学第三代的人出来了,他们用进修的方法,在学术上慢慢建树,然后影响力再慢慢散出去。另外一批人在马来西亚,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但在中华文化表述上依然能够独树一帜, 这年轻的一代我希望他们能继续向前走。
温瑞安
(1954年1月1日—),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美罗埠火车 头,武侠小说作家。台湾大学中文系肄业。有小说、诗、散文、评论各类著作100多种。1973年赴台湾留学,1981年抵香港发展,1990年转至内地。笔名有温凉玉、舒侠舞、王山而、项飞梦、温晚、柳眉色、风玲草等。代表作有《惊艳一枪》、《布衣神相》、《四大名捕》等。
原文发布于2012年8月27日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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