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佩紫

个人认为,书迷公认的武侠四大家‘金古温梁’里,只有两位半特别擅长女性角色的描写。其中一个未入选的自然是古龙先生,其实也不用我多做解释,大家都懂的。我以前写评论,也将古龙先生列为‘惊才绝艳、天资纵横’那一类作家里,其天赋才华我甚至认为是超过金庸的,但再厉害的人终也有弱项,古龙笔下,没有什么真正的女人,他的女角大多是陪衬,而且模式化、脸谱化,动辄三行不到衣服脱光,大部分智商堪忧。唯独其写出邀月这样的大女人,让人刮目相看,但显然这个角色作者本人是用批判的手法写的,他反而认为邀月不像个女人。人说古龙对女人有恶意,我看未必,他大概是真的不够了解女人,才没有塑造出更多让人喜爱的女角色来。不过古龙作品里女性戏份不多,主要写的是浪客的浪漫传奇,写的是兄弟哥们之间的友情,所以女角地位高下便不那么要紧。

半个说的是金庸。金庸书中,女角地位是可喜的,常常大部分剧情要靠女性角色来展开,并且他写了很多性格不同、特点鲜明的女角,绝不脸谱化,绝对让人印象深刻,但为啥他只能入选半个?那就是金庸笔下的女角,你不仔细看你发现不了,其实也都是男性的陪衬,不论她们平日里多么聪颖可爱,一旦碰上男性,智商基本就没了,独立性那是必须全没了,所思所想全然为男性考虑打算,爱的恨的都牵在男性身上,毫无自己独立追求和思想。所以金庸的女角,离开男性,是一流的,碰上男性,格调就下降,因此他只能算半个会描写女性的作者。

其他两个自然就是梁羽生和温瑞安。先说梁羽生:我认为梁羽生的女主戏至今无人能超越,他男性角色也还罢了,女性是真的出色,特别是人格和精神的独立,性格转变的逻辑性和合理性无出其右者。他的女角大多敢爱敢恨,鲜活立体,并且可以和男主分庭抗礼,独撑半壁江山,甚至有的小说干脆就是女主武侠,作者笔下多流露出对女性的同情、赞赏、怜惜,这一点在男作家里是非常少见、非常难能可贵的。

再说温瑞安。温瑞安的女性描写,仍然比不得梁羽生的‘大女主戏’,没有任何一个武侠作家的女主能像梁羽生那样真正独自成篇,除了爱恨纠葛还有自己的追求、事业、乃至独立精神。但温瑞安有一点胜过了梁,那就是他笔下的女性,类别特别多,哪怕是个没啥戏份的小配,也能发出独特的光彩。(梁羽生笔下魔女较多,与魔女竞争感情的必然是大家闺秀,类型稍显单一)。温瑞安笔下,有良家妇女,也有青楼名妓,有名门闺秀,也有小家碧玉,有江湖侠女,也有心机毒妇,更不缺妖女魔女人妻萝莉,可说是江湖女性大百科,虽然戏份不够梁羽生的女主多,但可贵的是都有各自风格特点和独立思维,不只为爱情而活,虽然一些特别美好的女子总逃不过悲惨的命运(这也是让很多人不满的一点,嫌他书里□□戏多),不过有失必有得,这也体现了江湖的真实和残酷……也真是让人又爱又痛。

在《说英雄》系列里,也有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有的撑起重头戏,武功谋略不输男儿,有的寥寥勾画几笔,侠情丹心不让须眉,更难得的是,在言情武侠泛滥了的今天,温瑞安笔下的这些女角色却我行我素,如摇曳江湖中的花朵般独自生长,独自绽放,甚至没有一丝求取关注怜惜的姿态,不需靠男性发光发热,实在可爱可敬,比如——

1:落花舞影意无人,负尽相思不负恩

朱小腰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有一个乍一看有点儿囧,但看完故事后就觉得美极了、合适极了的名字。

她纤腰盈盈一握,披着宽袍更显消瘦,她的天生姿仪不但适合跳舞,也适合练武。

她的美像夜色,带着闲适和倦意,一举一动都极有味道。然而她却说自己是个无心人。她做什么都像是‘无意’的。甚至有时跟你对话,她都像是半梦半醒之间,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一个无意的梦,你要一边与她说话,一边去揣摩她的梦,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她是个‘意中无人’的女子,其实也是个‘目中无人’的女子。

她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上——她喜欢舞。

一个喜欢舞的女子,不但家境贫寒,还遭受家人冷眼,认为学这个不是正经事,可最终,家人吃喝嫖赌欠了债,把她卖进青楼,被迫学一些她并不喜欢的舞。

这时迷天盟的大圣主‘不老神仙’颜鹤发发现了她,也发掘了她,为她赎身,并教她武艺。

颜鹤发到底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天资,起了爱才之心,还是看上了她的美貌,起了贪花之意,我们分辨不出。或许两者都有吧。因为他虽然救了她,教她武艺,让她终于能凭自己的本事在江湖上立足,还闯响名号,让人不敢轻视,可他仍是染指了她,并非不求回报。所以朱小腰的反应也极任性——她武功地位已经比颜鹤发高了,所以有时候她也奚落他,针对他,给他找点麻烦。可是一旦颜鹤发落入险境,面对大敌,和他并肩作战的,总是她。

朱小腰对颜鹤发的感情非常复杂,但在她的心里,恩终是大过仇,大过怨……大过天。

所以颜鹤发为苏梦枕尽忠后,原金风细雨楼的子弟,白愁飞能招降的就招降,却不敢招她。白愁飞原先不知道,擅长见风转舵的颜鹤发,也有赤胆忠心的一面,但他现在知道,看似倦然淡定,对什么都不争不求不屑一顾的朱小腰,一定会为颜鹤发报仇。

朱小腰拒绝了颜鹤发的情,却深记着他的恩,并一心想为他报仇。她是一个恩仇必报的女子。

这时候,唐宝牛爱上了她。

唐宝牛的爱是单纯的。单纯到不知该怎么去爱她。他英雄救美,结果‘美’比‘英雄’武功还高。他恳请京内著名的舞蹈大师收朱小腰为徒,帮她圆梦,却被朱小腰婉拒。

爱舞成痴的朱小腰,一不想再欠人情,二来她想必是要好好练武了。只有练好武功,才能报仇。

朱小腰被偷袭,唐宝牛挺着长大身材护她,满身挂着暗器冷箭,也不让人伤到她。

纵然朱小腰‘意中无人’,却也深受感动。这个女子受到感动,也仍然是淡淡的,倦倦的,没有什么特别表现。她好像依旧对唐宝牛无动于衷。

可是在唐宝牛殴打天子入狱判刑,要被斩首的时候,她就一定要去救他。

她去了,用尽全力作战,面对当世六大高手‘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之惊涛书生也不肯退让,最终死于其掌下。

她说,真倦啊……待来世再跳这一场舞罢!

这遗世在即的诀别词是多么风流。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对朱小腰来说,她终是没能放下杀人的武(舞),尽情的跳一场真正的舞,可她这诀别词却是毫无遗憾之意,仍是不屑一顾的倦然,就仿佛生死之于她,也不过一场风花雪月的谢幕。

有人从书中看出了她或许对唐宝牛有意,认为唐宝牛若有机会再紧追几次,便能成就一段佳话,我却不然。

朱小腰始终是‘意中无人’而目下无尘的。她高傲的非常低调,且不伤人,但她的眼里,却从未放下别人,所以她做什么,都是‘无意’的。无意,也就是随心所欲,是自我的。她练练武功,学学舞蹈,偶尔逛逛街买个花冠,放生些小动物,裹着宽袍,慵懒倦艳,姿仪风流,意中无人。

可对这个女子来说,她不能欠情。欠下了,就要还。所以虽然拒绝了颜鹤发,却矢志为他报仇,虽然拒绝了唐宝牛,却一定要拼死救他。对朱小腰而言,爱情未至,她不将就,但受了恩情,便愿拿命去偿。江湖女子的柔美和血性,在朱小腰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我常常会想,到底她‘意中无人’之后,等来的那个‘意中人’会是谁?

可惜,这是一个注定无解的问题。

2:天公原来是女流,飞灵火凤出青楼

何小河是与朱小腰同样出身、同样讲义气的一位奇女子。不同的是,朱小腰很快便被颜鹤发发掘,赎身出了烟花之地,何小河却仍在青楼挂牌,以花魁之名传遍京师。以何小河的美貌和聪慧,应不乏愿意为她赎身的‘客人’,但她似乎并无此打算,不知何故。

或许是因为,何小河唯一看上的那个男人,他家有悍妻,不能也不敢为她赎身……甚至不敢再提爱她。

看到这里,或许没看过书的人要笑了——千百年来,话本里有的是青楼名妓和负心才子的故事,花魁为情奋不顾身痴心错付被骗财骗色香消玉殒这种情节太老套了!

当然,太老套了!所以温瑞安这个奇才,是绝不会写的!

这个女子,刚出场就把我震住了!为什么?因为那时是京内有名的‘发党党魁’花枯发做寿,寿宴上名流云集,满堂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偏生一个身份放不上台面的青楼名妓,敢只身到这地儿报了字号,大肆肆往进走,满座宾客还真就不敢轻视,齐齐低呼一声:“老天爷!”

‘老天爷’,就是何小河的外号。顶着这么大口气的一个外号,她也不怕自己被压死,反而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花枯发脸都青了,揪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劈头盖脸的:谁让你把一个妓女放进来的!

岂料何小河在这党魁府邸也一派轻狂嚣张,口气比他还不客气:哟,老娘在青楼混,没做卖爹卖娘卖朋友的事儿,就卖我自己你也管?我今天是来给你贺寿的,你要不欢迎,他日你发梦二党的门人子弟和这在座的所有人,谁也别想再踏入我那儿半步!

捶地!偏就满堂宾客都反过来劝花枯发:你也太不上道了,还不赶快让人家进来喝杯酒……

这是我在小说里见到的第一个出场如此大气的青楼女子,她不仅敢顶着‘老天爷’这样大的外号,还敢对着一众武林豪客放豪言,哪儿有一点通常青楼女子该有的妩媚柔婉温柔小意!你瞧瞧她你瞧瞧!这真是岂有此理呀,简直横得太可爱了。

可我刚觉得她不懂温柔小意,她就变了张脸孔——对谁都不客气、脾气泼辣的老太婆冯不八,就看到这‘老天爷’温柔撒娇的一面。

再次捶地!这才真是奇了啊!奇了!青楼名妓不去对着男人撒娇,却反对一个老太婆温柔软语:我做迎来送往的生意,比不得您老有福气,命好!

一席话说得冯不八怜意大生,竟就此罩住了何小河,不让她受人欺。

何小河也是有傲气的。虽然她做的是出卖自己的下九流工作,人品却不是下三滥。她对男人不假辞色,对女人倒是温柔款款,不但对冯不八如此,对温柔、对雷纯都是如此。也许正是因为在风月场所见多了‘臭男人’,才格外对女性友好吧。

除了境遇,何小河与朱小腰不同第二点是她寻觅到了爱情。朱小腰一直是慵懒、充满倦意,何小河的美却总是带着飒爽的英气,如果说朱小腰是夜色,温柔是太阳,雷纯是霜雪,那么何小河就一定是清风。清得很灵,姝灵玉秀,又自由自在,像随时能飞起来一样潇洒。

你们都在惋惜王小石为啥看上温柔这个‘祸害’,总要舍命去救她,被她连累,我却有不同意见。我不觉得温柔讨厌,温瑞安笔下但凡是有点可爱之处的女孩子,就很难讨人厌——与其疑问王小石为啥看上温柔,咱们不妨声讨下何小河这样的女子怎么就看上了高大名?

何小河这样的女子,就是配狄飞惊我都不会觉得她配不起。

八大天王高大名,武功一般,还是个吃软饭的——他靠老婆佟劲秋家的势力成名,为了报恩,娶其为妻,却又觉得老婆相貌丑陋配不上风流倜傥的自己,于是去追花魁何小河,心思还特别龌龊:你们觉得我好色,你们试试自己娶个丑妇!

话说谁逼您娶丑妇了喂!你不要佟劲秋帮忙你说呀,你跑呀,你避而不见呀,真心不想吃软饭我不信佟劲秋还能逼着你去出名啦?受了人帮助,觉得该‘以身相许’,娶了就别后悔呀,又嫌人丑,开始追花魁了。

何小河倒什么霉了要认识这种人啊。

机缘巧合之下,何小河碰见高大名喝的醉醺醺的,对她哭诉,一下被戳中圣母心,怜意大起,由怜生爱,真的被他感动了!结果家中悍妇一发飙,高大名乖乖回家,避而不见,开始躲着何小河。

就是如此,在花府宴会上,高大名被杀,何小河还是要帮他报仇。不过也就是高大名死了,我这一口气才彻底顺了。

朱小腰因为‘意中无人’而始终有种淡淡的无心倦意,美得让人心疼。何小河却因为这段不该有的爱情让人心塞。倒是高大名死去后,这女子风采才又盛烈起来,《伤心小箭》中,为报雷纯恩情,抓住时机同时向王小石和白愁飞这两大高手出手的何小河,其利落果决又让人眼前一亮——她和朱小腰一样,是个从不欠情,恩仇必报的女子。

而说出下面这句话的何小河,其英秀嚣狂,可不像个肆意睥睨的火凤凰?

——“我外号‘老天爷’,我不服的人,谁也别想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