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龙

此为《飞刀,又见飞刀》序

刀不仅是一种武器,而且在俗传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

可是在某一方面来说,刀是比不上剑的,它没有剑那种高雅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的尊贵。

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分和地位的象征。

在某一种时候,剑甚至是一种权力和威严的象征。

刀不是。

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

有关剑的联想,往往是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

刀却是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人出世以后,从剪断他脐带的剪刀开始,就和刀脱不开关系,切菜、裁衣、剪布、理发、修须、整甲、分肉、剖鱼、切烟、示警、扬威、正法,这些事没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

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米和水一样。

奇怪的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刀远比剑更残酷更惨烈更凶悍更野蛮更刚猛。

刀有很多种,有单刀,双刀,朴刀,戒刀,锯齿刀,砍山刀,鬼头刀,雁翎刀,五凤朝阳刀,鱼鳞紫金刀。

飞刀无疑也是刀的一种,虽然在正史中很少有记载,却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与传奇性。

至于“扁钻”是不是属于刀的一种呢?那就无法可考了。

李寻欢这个人物是虚构的,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当然也是。

大家都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李寻欢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有“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器。

因为这个人物太侠义正气,屈己从人,这种武器太玄奇神妙,已经脱离了现实。

因为大家所谓的“现实”,是活在现代这个世界中的人们,而不是李寻欢那个时代。

所以李寻欢和他的小李飞刀是不是虚构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物是否能够活在他的读者们的心里,是否能激起大家的共鸣,是不是能让大家和他共悲喜同欢笑。

本来谁也不知道李寻欢和他的飞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经过电影的处理后,却使得他们更形象化,也更大众化了。

从某一种角度看大众化就是俗,就是从俗,就是远离文学和艺术。

可是我总认为在现在这么样一种社会形态中,大众化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至少比一个人躲在象牙塔里独自哭泣的好。

有关李寻欢和他的飞刀的故事是一部小说,“飞刀,又见飞刀”这部小说,当然也和李寻欢的故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是他们之间有很多完全不相同的地方。

——虽然这两个故事同样是李寻欢两代间的恩怨情仇,却是完全独立的。

——小李飞刀的故事虽然已经被很多次搬上银幕和萤光幕,但他的故事,却已经被写成小说很久了,“飞刀”的故事现在已经拍摄成电影了,小说却刚刚开始写。

这种例子就好像萧十一郎一样,先有电影才有小说。

这种情况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枝节,使得故事更精简,变化更多。

因为电影是一种整体的作业,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的心血,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物力和财力。

所以写电影小说的时候,和写一般小说的心情是绝不相同的。

幸好写这两种小说还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总希望能让读者激起一点欢欣鼓舞之心,敌忾同仇之气。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写小说的最大目的之一。

——当然并不是全部目的。

还有一点我必须声明。

现在我腕伤犹未愈,还不能不停的写很多字,所以我只能由我口述,请人代笔。

这种写稿的方式,是我以前一直不愿意做的。

因为这样写稿常常会忽略很多文字上和故事上的细节,对于人性的刻划和感伤,也绝不会有自己用笔去写出来的那种体会。

最少绝不会有那种细致婉转的伤感,那么深的感触。

当然在文字上也会有一点欠缺的,因为中国文字的精巧,几乎就像是中国文人的伤感那么细腻。

幸好我也不必向各位抱歉,因为像这么样写出来的小说情节一定是比较流畅紧凑的,一定不会生涩苦闷冗长的毛病。

而生涩苦闷冗长一向是常常出现在我小说中的毛病。

七十年二月十二日夜,于病后,

非关病酒。不在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