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武俠小說史》(林保淳 著),風雲時代版,2022年4月
2005年,葉洪生先生與我合著了《台灣武俠小說發展史》,這是第一本有系統地論述台灣武俠小說發展歷史的專著,出版以來,頗蒙各界的肯定,幾乎凡是評論台灣武俠小說相關的論著無不加以引用的。
葉先生是台灣研究武俠小說的先驅,相關論述繁多,早已成為法式,蒙他提攜、鞭策,我以初出茅廬身份,能附驥尾而行,實為莫大榮幸。
《台灣武俠小說發展史》為遠流出版,凡經三刷,共2500本,早已銷售一空,舊書市場偶有拍賣,而價格奇昂,幾為原價10倍之多,後起者頗苦於覓書無門,遂有重出修訂本之議。然其間因各種不同因素,屢多延宕,其議遂寢。
兩年前,劉國輝先生主掌中國大百科公司,決意出版「中國武俠小說史」系列套書,分中國古代、大陸舊派、香港武俠、台灣武俠、大陸新武俠五個部分,分別邀集羅立群、湯哲聲、陳墨、韓雲波及我,分任其責。這四位大陸學者,年歲雖略小於我,但卻於武俠文學多有闡發,巨著煌煌,有口皆碑,無疑為恰當人選。我自讀博士班伊始,即頗關注台灣武俠小說,自畢業任教以來,更以研究武俠小說為職志,由於地利之便,對台灣武俠小說發展的脈絡,較諸大陸學者稍為熟稔,且亦發表過不少武俠相關論著,料想應是朱衣點頭,故列名榜中。
不過,由我擔綱來寫,心下卻是有相當大的躊躇與忐忒的。因為,葉洪生與我合寫的《台灣武俠小說發展史》,綱舉目張,脈絡井然,雖有我參與在內,葉洪生老馬識途,實為主導,也算是珠玉在前,此番重新更張,深恐邯鄲學步,落為後塵,以此頗為糾結。繼而轉念一想,前書出版三刷,印量不多,讀者意欲展閱,求而不得;而修訂再版之議,又頗有扞隔,重寫一部,或許亦可補其缺憾;同時,二人合作,雖最後由葉洪生通稿,拍板以定,而其中互有參差之處,在所難免,似也可藉重寫之筆,轉將自我的見解,羅縷道出;再加上當初雖已辛勤蒐羅資料,但限於原版不易尋覓,時有舛誤,而近年以來,新資料陸續發現,前書可補益者,正是不少。因此,遂決意接下此一重責大任,獨力完成這本新的《台灣武俠小說史》。
當然,借鏡前書,雷同處必不可免,尤其史類著作,時序、人物、作品、環境,皆有定論,不可能顛倒翻轉,逸離常軌,縱觀歷來各家文學史著作,如欲論唐詩,李杜豈能不論?王孟焉得不談?是以本書於台灣武俠重要家數、作品,如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翎、古龍等名家及其作品,定當不能遺漏,最多是觀點、評價,略見差異,而多寡、詳略,短長不一而已。在此,《台灣武俠小說發展史》的經典性,自是難以撼動的。當然,經典亦有其局限,此正如論中國古代小說,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必然是後來諸多小說史的源頭,但卻不妨害各家小說史的陸續衍作。《台灣武俠小說史》的定位,也正在於此。
大抵而言,本書相對於前書,自然還是有所不同的。其不同之處在於:
(1)前書起自1949年,從大陸來台的先行者郎紅浣依序介紹;而《台灣武俠小說史》追本溯源,從明鄭時期的武風、清領時期的俠客敘事,以及日據時代的武俠小說入手,觀瀾正當索源,振葉固須尋根,通史之作,理當如此。
(2)有源必有流,前書止於奇儒、蘇小歡及黃易,「後金古時期」的諸多新秀,未遑論及,《台灣武俠小說史》往下延伸至張草、孫曉,甚連施達樂、沈默、樓蘭未,皆一並述及,尤其是女作家群的出現,為武俠小說史上的破天荒,荻宜、祁鈺、鄭丰,皆不能不予表彰。
(3)前書著重於作家初創至鼎盛時期的評介,而略於1980年後的蛻轉,如臥龍生的每況愈下、司馬翎「天心月」時期的轉變、蕭逸凡經三變的風格變換,以及上官鼎重出江湖的《王道劍》等,《台灣武俠小說史》皆有論評,以呈顯其一生創作的心路歷程,原始而要終,方足以為定評。
(4)前書以一流名家為主,於二、三流作家殊少關注,《台灣武俠小說史》則兼收並蓄,如伴霞樓主、兩東方、司馬紫煙、孫玉鑫、曹若冰、慕容美、高庸、雪雁、獨孤紅,以及「鬼派」作家,皆有專章論述,雖未能一一表彰幽隱,但無論作家之多、作品之詳,皆倍勝於前書,台灣武俠小說史的輪廓,也因之更為清晰。
(5)前書以個別名家的獨立紹介為主,《台灣武俠小說史》,則自1960年後,以「流派」區分,將諸多作家及作品,分歸於九派之下,並論其風格之異同。
(6)前書因資料未出,或蒐羅未全,偶有論評失舛處,如「暴雨專案」,始末未能釐清;胡適「武俠小說是下流的」,時地參差,《台灣武俠小說史》皆根據更詳實的資料重新加以訂正、改寫。
(7)前書對台灣武俠小說的流播,以台港大陸三地為主,未遑論及其對海外華人界的影響,《台灣武俠小說史》則以臥龍生、古龍等為例,以見其當時的漪歟之盛;至於台灣武俠小說的收藏、保存及研究概況,亦一併述及。
《台灣武俠小說史》,以篇區別,共分「發軔篇」、「發展篇」、「流派篇」、「評說篇」、「衰微篇」、「期待篇」6個部分,其下各有專章分論,章下則以節詳論,全面展現台灣武俠小說發展的面貌。其中「流派篇」的篇幅最長、最重,但也最為棘手。蓋「流派」之分,本無定論,台灣武俠小說無論作家、作品,數量皆多皆大,而彼此援引借鏡,又每有「互文」現象,殊難別異,故所分派別,僅能舉其大略而已,非敢自必自勝,此則為本人能力所限,猶期待未來學者,於此重加編整、論列。以管窺豹,只能識其斑文,全豹英姿,請俟諸將來。
台灣武俠小說的文本,散佚非常嚴重,早期舊本,往往被居為奇貨;而印版多變,原貌全失,再加上李戴張冠、珠混魚目,實難一一核實,此為研治通俗小說史的最大難處。在原刊本苦難經目之下,《台灣武俠小說史》自難免猶存在著不少失真、舛錯之處,就只能請各方賢達,多多惠予指教了。
武俠小說為通俗說部,在學界「貴古賤今」的觀念下,當代通俗說部始終未能如古典說部般,獲得應有的重視,故不僅公家收藏極寡,而私家庋存,亦往往難窺全豹;至於作者,雲遮霧隱於筆名之後,更是難識真身。作品既遺佚不少,作者亦素乏考信,除少數知名作家外,生平年里,概付闕如。既無以知人而論世,故通史之難作,亦可想而知。《台灣武俠小說史》雖是極力呈顯,也是無法周全,這是猶有待於後起者繼續鑽研、探討的了。
所謂「得道者多助」,此一「道」字,本人愧難得之,不過勉為其難、孜孜不倦而已;然「助者」甚多,尤其是許多大陸民間的收藏家、武俠迷,如顧臻(俠聖)、趙躍利(臚魚膾)、李劼白(不是大俠)、潘淳(潘潘)、林志龍(台灣武俠收藏家)等,皆能慨然提供許多寶貴的書籍與資訊,《台灣武俠小說史》之所以能面世,這些俠友無私的協助,無疑是居功厥偉的。在此,藉此一序,深致謝意。
《台灣武俠小說史》商請了著名學者龔鵬程教授作序,龔教授對武俠小說的研究,深入透闢,又是我相交40餘年的老友,得其作序,宛如白紙渲色,光彩耀目,《台灣武俠小說史》雖是敝帚,相信也就不至於只能覆甕覆瓿了。
辛丑年秋林保淳序於木柵說劍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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