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寫於2005年,後收入《縱橫今古說武俠》(林保淳 著),五南文化事業出版,2016年7月
武俠短章之作,昉自唐人傳奇,宋、元以來的文言小說系統,亦時有佳作,至清末而大盛,林紓《技擊餘聞》號稱壓卷。然文言詞艱句澀,新時代的白話讀者不易窺其堂奧,故寖漸而衰;至於白話之作,則宋、元以來話本有宋四公、梅花盜等篇,隨單一人事而起迄,事簡而文精,曾經獲得不少普通群眾的喜愛。
不過,民國以來的武俠小說始終都以長幅取勝,作者下筆洋洋,動輒數百萬言,幾有欲罷不能之勢;而枝展脈延之下,結構龐雜,線索紛繁,讀者每有耗時費勁之苦。儘管以金庸《天龍八部》之盛,亦不免貽人以譏,遑論其他。古龍在《楚留香傳奇》中,首度開創以單一主角繫聯不同故事的先例,其後的陸小鳳、七種武器系列及《大人物》、《七殺手》等,則以短幅故事承載細膩而精彩的情節,奠定了古龍後期小說短小精密的風格;其後冷楓的《武林至尊》趙師舫規模楚留香,秦紅的《俠歌》、《獨戰武林》繼起,以幽默的筆致,突破了個人創作的舊格局,都清新可喜。
短章武俠的創作,與長篇武俠大異其趣。後者可以多線交織、縱橫漫衍,以情節之曲折離奇、人物之紛陳多樣取勝;而前者則須凸顯少數主要角色,以細密的針線及生動的描繪為主,並於其中寄寓作者欲凸顯的主題。就武俠小說的開展性而言,此一走向顯然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在當代節奏迅快的社會中,讀者習慣了「輕薄短小」所帶來的便捷性的,於長篇文本的閱讀,本就漸有排斥之感,古龍、冷楓、秦紅的嘗試,事實是與當前社會脈動緊密結合的,可惜後來的作者還是步回長篇後塵,黃易的《大唐雙龍傳》甚至以五、六百言的龐大篇幅,直追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是福是禍,是對是錯,當然很難論斷,但短章武俠終究未能有所開展,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台灣武俠」系列當初的設計,雖並未刻意以短幅面貌呈顯,但嚴格要求在25萬字以下,已雅不欲再長篇大論,且鼓勵作者愈短愈妙、愈簡愈美,初刊的兩部,正巧皆是一集即完的作品,而且幅短神遙,墨雋而味永,反倒別有清秀出塵之美,這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血染魍港》的故事,以一段情仇為主線,繫聯了大陸京畿與福建、台灣兩地,從上一代的仇怨,延伸到下一代的情爭,而以一樁命案的底蘊為關鍵。無論在人物角色的設計、案情事件的鋪排、民俗風情的摹寫,都生動靈活、不枝不蔓、細膩如在目前,儘管不以曲折離奇取勝,卻娓娓述來,有引人入勝、漸入佳境的妙處。作者伊利是位專事創作的武俠女作家,以其特有的女性細密思維,摹寫小女子面臨愛神光降時的情態,入木三分,連我這樣已在天命之年的老朽,都恍恍乎要忘掉「知天命」應該是怎麼一回事了,一笑。是為序。
林保淳於木柵說劍齋
200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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