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八

“雪融合了会变成什么呢？”

“会变成春天吧。”

我一直觉得《欢乐英雄》是古龙作品中很特别的一部，再没有别的作品把友情、亲情和爱情杂糅地如此自然流畅，恰到好处。从许多意义上来说，这部小说或许已经很不像是武侠小说，它其中所流露出的生活气息异常浓重，只是笔下的仍然是江湖儿女，不忘的终究是友情、侠义和英雄的气概。

猜想网上应该有不少人写《欢乐英雄》的评论，坦率说我没怎么看过。在我自己，一直想写却始终无法提笔，大约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我对它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我总不能客观地评论它。然而，我还是决定写了，因为在我最自在高亢的时候和最茫然低落的时候，我都读过它，它给我带来了愉悦，这愉悦中包含着一种热望，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它向我展示了幸福和美好的形态，那便是对于生活由衷的感恩之情。它对我的影响已经无可回避，我要说的就是《欢乐英雄》。

一

总有一个地方，让他们想归去，有着欢笑，温暖和理解。

倘若我从来没看过《欢乐英雄》，听到富贵山庄这个名号，我一定觉得庸俗极了。但是现在，富贵山庄这四个字，就足够让我开怀微笑。我始终固执地把富贵山庄认为是郭大路、王动、燕七和林太平的居所，那个时候他们是四个人并且只有四个人。

如果郭大路没有闯进那座房子，王动是不是就饿死了，如果燕七没有走入那座房子，是不是就被蚂蚁钉入棺材埋到地底了，如果林太平没有碰到燕七，是不是就会冻死街头了。就是有这种机缘巧合，让他们四个妙人相遇在各自落魄的时刻，我觉得古龙给他们安排的出场实在是有趣极了。

人与人相交，最初的一瞬间，看对了，就对了。我们被包裹在厚重的躯壳下面，还能流露多少真性情，这个世界太复杂，人们太狡猾，还有多少人敢拿坦诚去赌博。相信值得相信的人是信任，相信不值得相信的人就是犯傻了，所谓的把握和胜算都是对自己而言。恐怕唯有经历那种被欺骗被误会的窘境，才更能珍惜更能体会朋友这两个字所蕴涵的力量。

古龙笔下一直不乏值得称颂的友情，之所以对《欢乐英雄》的印象深刻，倒不是被郭大路替林太平角斗假扮南宫丑的梅汝甲，或者他和燕七接受卫夫人死的考验，甚至他们与王动并肩战红娘子一伙的几幕感动。而是一个很生活化的小插曲，就是燕七误会了郭大路，以为他为了钱出卖了自己去当“活拨皮”的走狗，而郭大路最终却像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和燕七说，“你喝下这杯酒去，我们就讲和好不好？”。

唯有郭大路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唯有燕七才明白那么一句话，仿佛天籁，将她从复杂难耐与羞愧沉重的地方一下子解救出来。我只能拿燕七被爱情模糊了双眼来解释，因为我始终坚信会有王动那样的朋友，懂你的为人，且始终坚信你的作为。

珍惜着某个人时，有时被伤害，有时伤害别人，可能会难过，可能会寂寞，但也会觉得非常快乐。

古龙刻画存于人们心间的微妙情愫实在很细腻，他写爱情，寥寥数笔却意蕴深远。原本爱情就是很曲折繁复的心思，唯当事人可领会各中滋味。

坦率说，《欢乐英雄》里面给郭大路和燕七的爱情戏分不少，似乎有些太多了。其实，倒不是很喜欢古龙给他们四人都安排好归宿的结局，也可能是我的认识太过狭义了。

稍微说两句吧，时至今日仍旧是掺不透，动情是究竟发生在一瞬间还是相儒以沫慢慢渗透的。书里爱情竟真的让玉玲珑和红娘子脱胎换骨了，该说古龙太浪漫还是爱情太神奇。

越来越少人相信一见钟情或者天长地久，越来越多人把爱情和婚姻分裂地看，当许多感情都被物质化以后来衡量，谁还愿意陪你许下那个纯真的圣诺。

就算有一天，因为成长而远离，父母的心意总是如此靠近。

我一直觉得年幼时父母感情不合的裂痕给古龙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他尚未成人就失去的父母的羽翼，陪伴着他的大多是朋友，可能这就是古龙如此重视友情的根源。然而，朋友能给的安慰终究和父母不同，所以他依旧充满了一种缺乏归宿的漂泊感，也因此他笔下出现了很多遗世独立的主角，既寂寞又桀骜。我觉得古龙内心恐怕一直挣扎在天平的两端，一方面为了抵御破碎家庭给他带去的伤害构筑起仿佛独品孤寂的心理防线，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对于家庭的渴望更为强烈。

《欢乐英雄》花了不少笔墨在亲情上。

王动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家庭，他小时候虽然调皮捣蛋，常常闯祸，几个星期几个月不回家还结交了坏朋友，可是每次只要一回家，父母的责骂没几句，就心痛地把好菜都端上来了。非但如此，他父亲更是煞费苦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只为教授儿子一些防身的武功，省得他会吃亏。

燕七的父亲南宫丑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恶人，但其实却已经是一个孤傲而重病的老人了。只不过有很多人冒着他的名号干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燕七对父亲的感情应该既敬且爱，故而对玷污父亲名声的小人尤感愤怒。

林太平的父母甚至反目为仇，他的父亲是名声很大的陆上龙王，可是却在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林太平的母亲，所以林太平小时候就不承认这样的父亲，他反抗父母给他规划的道路。母亲要他娶压根不认识的女人当媳妇，其实是为了化解两家的世仇，但林太平并不知晓，他和父亲误会很深，沟通交流却甚少。但是林太平的母亲卫夫人却始终关心自己的儿子，布下精妙的机关考验他儿子的朋友，同时也愿意为了他儿子的幸福赌上性命。最后，陆上龙王也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有很多东西比生命更可贵！所以，他们的婚姻和家庭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我猜想，这是古龙对于亲情的矛盾而又摇摆不定的心态借由对王动、燕七和林太平的家庭的描画，也以此表达了对于自己父母的遗憾与释怀。

二

古龙在《欢乐英雄》的序中表示：“《欢乐英雄》每一小节几乎都是个独立的故事，即使分开来看，也不会减少它的趣味——如果它还有一点趣味，这尝试就不能算是失败了。”照有点趣味这个标志来看，这种尝试应该算是成功了。不过要说每一小节几乎都是独立的故事，则稍显不够。

《欢乐英雄》讲了好几件看似各不相关的小故事，却又有别于古龙另外几个大的系列，因为它其中的每个故事通过有机的联系，浑然天成，而不是完全独立故事。例如：南宫丑虽然早在捕捉大盗凤栖梧的事件就被提起，其后又有冒名者死的插曲，直到后来才解开谜底，原来他是个重病、孤傲又值得尊敬的前辈，是燕七父亲。而梅汝男一开始是去藏匿偷盗来赃款的酸梅汤，后来阻止了她哥哥假扮何风雅意图谋害富贵山庄四人的事件，又成为郭大路扣开金大帅门的关键钥匙。

三

让我难忘的一个细节，郭大路、燕七、林太平、王动都坐在屋檐下发怔，檐下结的冰柱有长有短，一共有六十三根，二十六根比较长，三十七根比较短。王动说：“我只数过三遍，因为我舍不得多数。”这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我描述不好，我只知道我自己也有无聊发呆的时候，也有愁云惨淡的时候，那些时候我脑瓜空空的，或许我也想找一件事来派遣一下，然而谁都知道，再怎么回避，问题都不会自己解决了，

古龙写他们因为钱而发愁，写他们没钱的时候就只有饿着肚子，写他们当了自己珍贵的东西请朋友吃廉价的小食时的开心与满足，也写他们没钱还债想尽法子最后只有坦然面对的窘境。由此可知，《欢乐英雄》绝不是脱离于现实，毫无缘由乐观，而是历经残酷现实下的纯真善良、容让大度，一种成熟世故后的热血激情、快乐昂扬，我喜欢这种人生态度，我好手好脚还有好朋友，除了坚持的原则，一切都无须介怀。别人既便笑我痴傻，只要我痛快地活在自我的真实。

PS：

最后忍不住谈两句燕七，因为她在古龙的小说中是个比较特别的女性角色，她最初是以男性身份出场的。我喜欢倒吊着喝酒的燕七，穿着没鞋底靴子的燕七，偷了郭大路银子和大家赌博的燕七。她偶尔也会流露女儿姿态，常常脸红，心里暗暗吃醋，嘴上却硬着不说，这些细节让我很早就识破她其实是女性，但是古龙确实把她摆在一个几乎与男性角色同等的地位上来写，而不仅仅是作为陪衬。不知为何看到她杀冒充南宫丑的黑衣人就觉得有点突兀，虽然与情与理似乎都能解释通，只是仿佛不符燕七的性格，虽然我一时也无法描述她的性格。再到后来她对待那个辜负了郭大路的女人时的态度，很和善很聪慧，甚至无可挑剔，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讲不出的滋味，大约古龙就是希望女人可以如此。就我个人以为，却是燕七从独立的四人主角之一，成了郭大路的老婆，好像女人的幸福总是要依托男性存在，或许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观点，可我认为燕七的个性后来因此被弱化或者说平庸化了。